时间:2019/1/4 13:24:12
来源:东方网教育频道 选稿:陈乐 夏荔
本文为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许纪霖教授在“陈旭麓先生诞辰百年暨逝世三十周年纪念会”上的发言,由华东师大历史系整理,经许先生本人审定。
我到现在还记得三十年前陈先生过世,这对大家每个人来说都是晴天霹雳,是突然发生的。那次在龙华的告别仪式,那个场景现在还记得,大概去了两三百人,每个人都觉得心里面突然塌了一块,一个你尊重的、在乎的人突然走了。
不过,参加了比较多类似的告别仪式,如今回想起来,不少故去的,去世的时候非常隆重,十年二十年以后就被人世淡忘了。时间是很残酷的,会淘洗掉很多。但是陈先生是一个例外,过世了三十年,大家还是不断地提到他,想念他。
为什么?为什么陈先生至今还活着,活在我们的记忆当中,活在当下的华东师大,活在今天的中国历史研究当中?
我觉得,至少有三个原因。
第一,陈先生是一个好老师。今天我们大学的考核标准,不是以好老师,而是以好学者为核心的。评定职称,教学只要满工作量就OK了。但是在大学里面,一个学者最大的快乐,最大的成就,其实不是研究学问,而是当一个好老师。这是与研究所不同之处。
对于那些德高望重的大学老师,我们更愿意称他们为“先生”。十多年前,我写过一篇《我的三位老师》:三位对我影响最大的老师:陈旭麓、王元化和张灏。其实,我平时见到他们,还有在背后的称呼,都叫他们“陈先生”、“王先生”和“张先生”。“先生”比“老师”这个称呼来得更传统,也更有一种敬意。
在今天,“老师”这个称呼被用烂了,从学校到银行,哪儿稍微辈分高一点的,都被称为“老师”。但“先生”不一样,鲁迅被称为“先生”,甚至“大先生”,不是偶然的。
陈先生培养了这么多优秀的学生,在中国近现代史学界,陈门弟子就是一个现象级的象征符号。他不仅是对自己的弟子,而且对不是自己的弟子,也同样爱护。陈先生爱才。
我本人就是一个例子。八十年代的时候,我是政教系的一位小助教,当年政教系的师生,是被其他系看不起的。只是因为我当时在《读书》杂志上发表了一两篇小文章,陈先生看到了,比较欣赏,就请他的学生周武来找我,请我到他家里见面。周武那天陪我过去的,陈先生满脸笑容,请我喝茶,吃点心。他说的一口湖南湘乡话,我连蒙带猜大概只听懂三分之一。1988年我硕士毕业,答辩委员会主席是陈先生,论文题目写的是张君劢的政治思想,虽然稚嫩,也受到了陈先生的谬赞,还在先生的日记里当头记了一笔。
几个月后,陈先生将我找去,他与姜义华先生主编了一部《中国革命史教程》,很客气地请我为《历史研究》写一篇书评。当时我沉湎于知识分子的研究,对革命史哪里有什么真知灼见,再加上性格上的拘谨,书评自然写得了无新意,这件事,我总是觉得很对不起先生,我辜负了他的期待和信任。
陈先生真是一个好老师。作为一位大学老师,首要职责是培养好学生,其他都是其次的。如果这条不行的话,就是一个有缺陷的老师。陈先生作为一位老师可以说是功德圆满。
第二,陈先生也是一个好学者。他的文字,留下来了。这是一位学者唯一的尺度与标准。他的《近代中国的新陈代谢》,成了久经不衰的畅销书,今年再次进入三联书店的最佳图书名单。今天我们的学术评价机制,过于重项目、重得奖、重称号,文字倒是不重要了。
陈先生给我们留下的最重要的财富就是文字。我现在也经常对我的学生讲,虽然很理解你们为了评职称的需要,要完成多少发表量,但是,能不能有一个要求,你花个两到三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写一篇好文章,甚至一本书。学界与行内不是以文那些外在的东西来评价一个学者,就是一篇文章足矣,一本书而已。这篇章写好了,这本书写好了,大家都认你了。过了十年二十年,大家还在读,只要在那个领域,无法绕开你,就说明你经得起时间考验,是一个一流的好学者。好的文字是不朽的、传世的,就像陈先生的著作一样。而文字之外的各种称号、项目和奖项,可能都是速朽的,过了没有几年,没有人记得。
《近代中国的新陈代谢》
第三,是陈先生给我们留下的学术传统。今天的纪念会,可以说是三代同堂。陈先生第一代的,他的灵魂与我们同在,还有陈先生的学生以及学生的学生。我很有幸,在陈先生曾经领衔的历史系中国近现代史学科工作。可以告慰先生的,是他的学术传统,已经传承下来,不仅有第二代,还有第三代,都已经后继有人,人才辈出。这是我们学科的骄傲!一个学科是不是一流,主要不是看指标,而是看传统,论风气,数人头。只要有公认的大家,有名气的后起之秀,就是一个好学科!让我们中国近现代史学科自豪的是,我们“上面有人”,那就是陈先生,特别是他留下的优秀学术传统。同时,下面也有人,有两代陈门弟子(不管是狭义的,还是广义的)继承了陈先生的传统,并且在不同的研究领域发扬光大。
陈先生,您走得太早、太快,不过,假如您在天有灵,看到今天我们三代学人,济济一堂,大概一定很欣慰吧。
东方网教育频道 陈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