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4/23 12:41:51
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沈轶伦 选稿:东方网教育频道 陈乐 黄澄怡
在历史的滚滚洪流中,这两股力量交集相会,于风云激荡中,酝酿出改变民族未来的力量。
1924年9月的第一天,上海公共租界西区边缘的小沙渡地区,如今的陕西北路西侧,一个俱乐部成立了。
这不是一个供富裕阶层闲暇游乐的俱乐部,它很小,小到只在槟榔路口的德昌里(今安远路278-280号)内占了三间朝东的平房。但它又很大,它面向的是整个上海西区的产业工人群体。它由中共中央委员、工运负责人项英指导,它的名字是:沪西工友俱乐部。
德昌里的选址很有讲究,因为这里是当时上海公共租界西区的边缘。但选中这里成立工友俱乐部不仅仅因为它地处边缘地带,租房相对便捷。要知道,在20世纪20年代中期,上海已经拥有近80万工人,其中有20余万是纺织工人。沪西,拥有当时全市58家纺织工厂中的近20家。
这些纺织工人普遍文化水平很低,男工文盲率约50%,女工文盲率约80%。1920年秋,李启汉受党组织委托来到沪西,在小沙渡地区开展组织工人的活动,他在槟榔路锦绣里一座日式二层楼房(今安远路62弄第3支弄178-180号)内开设沪西工人半日学校旧址,让工人根据各自的工作时间,灵活选择半日上班半日上课。这就是我党历史上最早开办的一所工人学校,也是沪西工友俱乐部的前身。
工人们由此熟悉了一种有别于为生存挣扎的生活模式:他们在教室里听唱片,和工友一起识字、念书,所做一切与赚钱养家毫无关系,却令他们心生向往。启蒙的力量,令他们看到为生计奔波以外的世界。1922年,李启汉被捕入狱,21岁的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团员嵇直接过了这项任务。他从开设为人代写书信的摊位开始,又组织起一个小型工人补习班。不久,嵇直的同学徐玮在劳勃生路(今长寿路)又办了一个工人补习班,1924年,两个补习班合并成为规模较大的工人补习学校。
1924年,中共中央决定在沪西工人补习学校的基础上,成立沪西工友俱乐部。三间平房里,两间做教室,一间做文娱室,门前的空地作为活动场地。《沪西工友俱乐部章程草案》公布的宗旨是“联络感情,交换知识,互相扶助,共谋幸福”。邓中夏、李立三、刘华、恽代英、瞿秋白、杨开慧、蔡和森等后来在历史上熠熠闪光的人物,当时都曾登上俱乐部的讲台。工人们一传十、十传百,大家慕名而来。也就在这一年,后来成为烈士,并用自己的死亡触发了声势浩大的五卅运动的青年工人顾正红,走进了沪西工友俱乐部。
陕西省,地处中国内陆腹地,是中华民族及华夏文化的重要发祥地之一,有西周、秦、汉、唐等14个政权在陕西建都,是陕甘宁边区政府所在地,拥有革命圣地延安。上海的陕西北路,是上海极为重要的南北道路之一,绵延经普陀、静安两区。
陕西北路从新闸路以南到今延安中路路段,在1905年以英国将领名命名为西摩路。今日陕西北路342弄的西摩别墅的名字,便记录了这条路的旧名。此后西摩路陆续向北延伸,延伸路段以上海钱庄老板名字命名李诵清堂路,后以中国省份名更名为陕西北路。
沿着陕西北路往南走,也像是历史顺着时间的逻辑往下运行。
就在离开沪西工友俱乐部2公里不到的位置,在今陕西北路299弄的一幢三层楼的红瓦洋房内,1924年,上海大学迁来此处。这所学校原名东南高等专科师范学校,因“东南”两字与当时的国立东南大学相同,“兹从改组会议议决变更学制,定名上海大学,公举于右任先生为本大学校长”。这所上海大学除了招收大学生,校舍内的平民夜校也向周边的工人及其子弟开放,且不收学费,还供给课本和文具。
沪西工友俱乐部的工人和上海大学里求知的学子,是否在日常的生活中,在一条陕西北路上擦身而过或者有过交谈?不得而知。但在历史的滚滚洪流中,这两股力量交集相会,于风云激荡中,酝酿出改变民族未来的力量。
孙中山为上海大学校内刊物《孤星》题写刊头,和上大西摩路时期校舍资料图片
时间来到1925年。1月,中国共产党在上海召开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
就在这一年,党指导上海有条件的基层建立5个党支部。上海大学被选为第一支部。也就在同一年,党建立沪西党支部。2月,中共上海地方执委会(简称上海地委)邓中夏、李立三领导中共沪西支部,以沪西工友俱乐部为基础,发动了小沙渡地区日商纱厂1.5万余人的同盟罢工,迅速扩展到全市22家日商纱厂4万余人的大罢工,迫使日本资本家接受“不准东洋人打人”等4项条件,达成复工协议。也正是在这场斗争中,年仅20岁的顾正红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但到了5月,日本资本家撕毁协议,宣布内外棉七厂停工,不准工人进厂。在澳门路300号,顾正红率领工人冲进工厂要求复工和发工资,高呼“反对东洋人压迫工人”。日本大班朝顾正红开枪,他依旧振臂高呼:“工友们,大家团结起来,斗争到底!”敌人再次开枪,击中他的小腹,继而又开两枪,最后敌人用刀猛砍其头部。顾正红倒下了,这一天,是5月15日。
顾正红遇难,成为五卅运动的直接导火线。1925年5月30日,震惊中外的五卅运动爆发。
陈望道在晚年的回忆录中写道:“西摩路(今陕西北路),也就是当时上海大学校址,是‘五卅’运动的策源地。5月30日那天,队伍就是在这里集中而后出发到南京路去演讲。”五卅运动中,外国巡捕对手无寸铁的群众开枪,13人被打死,受伤者数十人。来自上海大学年仅23岁的学生何秉彝当场被击中,身受重伤,口中仍连呼“打倒帝国主义!中华民族解放万岁!”年轻的生命于次日抢救无效,戛然而止。1925年6月,英国海军陆战队强行武装占领上海大学校舍搜查并逼迫师生离开,上海大学被迫一度停办,后来也离开了西摩路。学校几次陷入困顿,教职工自动减薪,但国内外想来这所大学求学的人络绎不绝。年轻的学子在红色学府,感受到真理的召唤。
西摩路,这条未来将被中国革命圣地延安所在省份命名的道路,冥冥之中,在1925年的春天,成为酝酿风暴的熔炉。
24年过去,又是一个春天。
1949年5月25日凌晨,西摩路(今陕西北路)369号宋庆龄家的老宅,当时的上海临时联合救济委员会收容郊区难童的场所外面,特别安静。
29岁的共产党员,也是中国福利基金会第三儿童福利站站长丁景唐一到夜里,就和隐蔽在这幢华美的老宅里的同志们一起收听新华社广播。电波里不断传来党中央和毛主席的声音,直至听到百万大军过长江的消息。自从两年前被国民党列进黑名单,丁景唐一直隐蔽在陕西北路的这幢老宅里。但此刻,他已经能隐约听到上海西郊的炮火声了。
丁景唐回忆:“西摩路369号是我一生中看到的最华贵庄重的住宅。它是一座两层半高、四面临空的英式花园别墅,外边围着长长的黑色竹篱笆。整幢楼前面是一大片弦月形的大草坪,筑有花棚,种植四时不谢的花木。大草坪的西边是一座爬满青翠苍藤的高高的封火墙,与邻屋相隔……这座洋楼建于1908年,房子的主人最早是一个名叫约翰逊·伊索的外国人,后来被著名基督教牧师宋耀如买下来,成为宋家花园。”但在1949年的春天,这里属于这些孩子和他们的照料者。
25日凌晨,丁景唐再也按捺不住,他和同伴悄悄跨出369号的大门,沿着西摩路往南,向着静安寺路(今南京西路)走去,一路没有看到解放军。他一直穿过静安寺路,在平安电影院、沧州饭店附近,看到墙上张贴着朱德总司令和毛泽东主席签署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宣言”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公告,这才放心了。“我们的人民解放军进上海了!我们立即返身,一路奔回369号。我要赶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
回到西摩路369号,这里的一百几十个流离失所的孩子沸腾起来,孩子们扭起秧歌,放声高唱“中国共产党,你是灯塔”“我们的队伍来了,浩浩荡荡,饮马长江”“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在94岁时接受采访,丁景唐说,那一刻,回荡在陕西北路上空的,孩子们清亮亮的歌声,“一辈子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