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5/11/28 13:15:51
来源:东方网教育频道 作者:作者 上海健康医学院附属浦东公利医院 鲁作华 选稿:东方网教育频道 陈乐 陈士琪
作者介绍
鲁作华,上海健康医学院附属浦东公利医院检验医学部副主任,副主任技师,从事临床检验诊断学工作25年,长期从事感染性免疫、肝炎病毒致病、细胞形态学检验及血栓与止血的临床应用研究。曾获“白求恩式检验人”称号。
我是丙肝病毒,属于黄病毒科的RNA病毒,能引起丙型肝炎,俗称丙肝。虽然和“饼干”谐音,但我可不是美味的零食,而是嗜肝如命的病原体。人类一旦感染了我,严重时可危及生命。而相比一些“知名”病毒,人们对我的了解并不多。今天,我就来讲讲我的故事,包括我的过往与未来、我的得意和恐惧。
前世:低调隐匿,为患人间
先让我介绍一下我们肝炎病毒五兄弟吧:大哥甲肝、二哥乙肝、我(丙肝)、四弟丁肝和五弟戊肝。二哥乙肝病毒曾是最知名的,人类一提起他就紧张。人体被二哥感染后,要么免疫系统能够清除他,要么他潜伏下来,导致这个人得慢性肝炎、肝纤维化、肝硬化甚至肝癌。因此,二哥在病毒界地位显赫,堪比艾滋病毒和埃博拉病毒。
二哥风光多年,但自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人类发明了乙肝疫苗和抗病毒药物后,他就势力大减。乙肝病毒是一种DNA病毒,之所以能被人类疫苗轻易制服,是因为他的“外壳”——乙肝表面抗原(HBsAg)非常稳定,简直像个穿着标准制服的士兵,目标明显且几乎不变异。人类只需抓住这个“靶子”,研制的疫苗就能训练免疫系统轻松识别并清除他。如今乙肝发病率下降,人类甚至提出“2030年消除90%病毒性肝炎”的目标,这让我们家族备感压力。
与我们那名声在外的二哥乙肝病毒相比,我丙肝病毒的策略是低调隐匿。绝大多数人感染我们后,身体不会发出任何警报,如果不通过专门的体检,根本无从察觉,因为病毒在血液中含量极低。我们主要通过血液、性接触以及母婴(如分娩或哺乳)途径悄悄扩散。只需极微量的感染,我们就能在人类的肝脏中成功“潜伏”下来,默默地进行破坏,最终可能引发慢性肝炎、肝纤维化、肝硬化、肝衰竭、肝癌等一系列严重问题,以及消化道出血、黄疸、腹水等致命并发症。全球约有7100万人深受我们的祸害,这让我们非常得意。
今生:被人类“揪”到了阳光下
我本以为能一直这样“隐姓埋名”地生存下去。但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人类科学家们注意到一个令他们困惑的现象:一种神秘的肝炎通过输血不断传播,它既不属于甲肝,也不属于乙肝。他们意识到,一定存在未知的“第三种”肝炎病毒,但苦苦寻觅,始终抓不到我的真身——我就像一个没有留下任何指纹的“高智商罪犯”,抓捕我的过程异常艰难。当时的科学技术就像是用一张网眼巨大的渔网在海洋里捞一条特定的小鱼,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发现并最终证实丙肝病毒的艰巨工作由三位科学家接力完成。美国科学家哈维·J·阿尔特率先通过临床研究,明确了“非甲非乙型肝炎”的存在;英国科学家迈克尔·霍顿带领团队利用当时最前沿的分子生物学克隆技术,历经数年艰苦努力,从数百万个基因片段中筛选并成功鉴定出丙肝病毒的基因序列,于1989年首次揭示了该病毒的真实身份;此后,美国科学家查尔斯·M·赖斯在实验模型中证实了该病毒的致病性。至此,他们共同解开了长期困扰学界的“非甲非乙型肝炎”之谜。这一重大发现彻底改变了人类与病毒性肝炎的斗争格局,这三名科学家也因此共同荣获2020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
此后,人类针对我的检测手段、治疗药物飞速发展,我长达数十年的“隐匿时代”宣告终结。我不得不沮丧地承认,这段科学探索的历程,充分体现了人类坚持不懈的科学精神与智慧。
人类的检测手段已构成一张多维侦查网,让我无处遁形。维度一:血清学检测,通过检测针对丙肝病毒的抗体(抗-HCV)进行初筛,虽无法区分现症与既往感染,却是大规模筛查的高效工具。维度二:病毒核酸测定,直接检测丙肝病毒的遗传物质(HCV RNA),是确认现症感染的“金标准”,并能精确计算病毒数量,灵敏度极高。维度三:基因分型,确定我们的亚型(如GT-1b,GT-3等),为后续选择精准治疗方案提供关键情报。肝功能检查,通过检测ALT(谷丙转氨酶)、AST(谷草转氨酶)等指标,评估肝脏是否受损及受损程度。维度四:无创肝纤维化评估,肝脏弹性检测(FibroScan)等无创技术,已能准确评估肝脏的纤维化程度,大大减少了有创肝活检的需要。
来世:我与药物的斗争在继续
既然把我“揪”了出来,针对我的治疗手段和药物也开始出现,而且在不断进步。
早期,人类用干扰素来攻击我,治愈率不足20%。1998年,人类使用干扰素联合利巴韦林,疗程长达24-48周,将治愈率提至60%,但副作用令人难以忍受,我尚能负隅顽抗。2011年后,直接抗病毒药物(DAA)时代来临,如索磷布韦、达拉他韦等问世,这些口服药如同精准制导炸弹,通过直接抑制病毒复制周期中的关键蛋白来发挥作用。疗程也大幅缩短至8-12周、且副作用小,基于DAA的方案在临床研究和真实世界中均显示出卓越疗效,持续病毒学应答率普遍超过95%,部分研究甚至达到100%。这些重磅炸弹,一个个击穿我的身体,击碎我征服人类的梦想,彻底改变了我的世界。在这类药物面前,我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人类医生只需根据我们的基因型和患者的肝脏情况,选择合适的DAA组合,短短数月的口服治疗,就足以将我们彻底、干净地从宿主体内清除。目前,这场竞赛,人类凭借智慧已取得压倒性优势。
尽管遭遇重创,我们丙肝家族仍未放弃。与二哥乙肝病毒稳定不变的表面抗原不同,我们天生就拥有更狡猾的生存策略——作为RNA病毒,我们复制时的高错误率带来了极高的变异性。这尤其体现在我们用来入侵肝细胞的包膜蛋白上。它如同一个技艺精湛的伪装大师,能够持续不断地“改头换面”,其结构高度多变且极不稳定。这意味着,即使感染者的免疫系统产生了针对我们某一变体的抗体,或人类未来研制出某种疫苗,我们也能通过快速变异,迅速让这些抗体失效,从而成功逃避免疫系统的追击。正是这种与生俱来的“隐身”绝技,使得针对我们的疫苗研发成为了一项极其困难的挑战,人类至今尚未成功。
这也正是我们最大的生存优势。我们正不断利用这种变异能力,努力进化出更强的“隐身术”,让药物更难捕捉到我们的破绽,誓要在这片战场上与人类周旋到底。
这就是我丙肝病毒的前世、今生和来世,我希望我能一直生生不息,一有机会就兴风作浪。可是我也知道,人类一直在努力,他们的智慧令我颤抖;而且,针对我的科普知识也在越来越广地传播,我的未来不容乐观……